王文元:评苏培成《汉字进入了简化字时代》
王文元:評蘇培成《漢字進入了簡化字時代》
王文元:评苏培成《汉字进入了简化字时代》
王文元先生
2009年5月28日,蘇培成先生將其在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的隨意講話發表在較爲嚴肅的《光明日報》上,冠以《汉字进入了简化字时代》(以下簡稱《进入》)這樣危言聳聽的題目,將近兩個版面,再配上相片、圖片,乍看金玉其外大有可觀,讀起來則錯誤滿篇,不堪入目。這篇文章本身就從反面提醒國人:漢字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不願意做奴隸的人們應該站起來,挽救漢字,挽救漢字所承載的幾千年文化傳統,挽救中國人世世代代的精神、信仰與道德的纜系!
下面就《进入》一文的八個主要謬誤進行批判,以正視聽:
一、漢字發展變化的總趨勢是由繁到簡
這個論斷違背宇宙演變從無到有、從簡單到複雜、從一元到多元的基本規律。宇宙形成之前世界是“無”的狀態,137億年之前出現體積無限小、品質無限大的“奇點”,“奇點”爆炸之後產生了物質,這些物質在兩種力(引力與斥力)的作用下迅速向外膨脹。中國古人稱這兩種力爲陰與陽。陰陽和合而生萬物。用老子的話概括就是“有生於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漢字是人的創造物,人的創造物也要遵循造物主造物的規則,這個規則也是“有生於無”,也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漢字的形成必然是“一生二、二生三”,絕不可能反過來“三生二,二生一”。
事實也如此。從嚴格意義上說,伏羲畫出的八卦是漢字最早的雛形。伏羲用“—”表示陽爻,用“--”表示陰爻,再將這兩種爻排列組合形成八卦,表示乾、坤、水、火、風、雷、山、澤。八卦具有漢字的基本特徵,是形、音、義之統一。比如表示水的坎卦除了一目了然的形,還有音,讀作“坎”,還有義,代表“水”。中間的陽爻代表地面,上面的陰爻代表天降的雨水,下面的陰爻代表地下蘊藏的水。後來的水字就是從坎卦演化而來的。把“水”字轉動90度,就能看出坎卦的痕跡。顯然,“水”比坎卦符號要複雜些。再看離卦除了一目了然的形,還有音,讀作“離”,還有義,代表“火”。中間的陰爻代表中虛之火,上下的陽爻代表外實之天地。後來的火字將兩個陽爻做了改造,讓它短而傾斜,那是爲了美觀與便於書寫,其實火字就是從離卦轉化而來的。這樣的例子可以繼續舉下去。倉頡造的字已經不像伏羲的卦那麼簡單,儘管筆劃不多,字形卻脫離了簡單橫豎結構,有了弧線與彎鉤。顯然理解倉頡的草蟲文字比理解伏羲的卦爻難得多,到草書文字,漢字完成了第一次由簡單到複雜的演化。
甲骨文的構造比八卦與草書文字複雜,筆劃也多些,這幾乎無需統計,一目了然。雖然甲骨文比草蟲文字複雜,但比起後來的大篆、小篆,從整體上看,還是甲骨文簡單些。比如甲骨文的一、二、三、八與今天的一樣,其他數字都比今天的字簡單:
甲骨文的五寫作“х”
甲骨文的六寫作“∧”
甲骨文的七寫作“十”
大篆與小篆的完善標誌漢字完成了第二次由簡單到複雜的演化。
爭論最大之處是對“隸變”(從小篆到隸書的演變)的評價,隸變到底使漢字筆劃增多了還是減少了?許多人犯了通過小概率下結論的毛病,這是做學問最忌諱的。總的說,隸書比起大篆、小篆,筆劃有增有減,舉個別例子不足以說明問題,必須全盤考察。社會學家畢可生先生對此做過統計:
在該字典(指《中國書法大字典》——引用者)中可用爲樣本的共3657字,占全書首宇的83%。其中,小篆隸變後增筆的共2671字,佔有效樣本總數的73%;減筆劃的共426字,占12%;筆劃不增不減的占15%。結果如此,從小篆到隸書的發展,作爲一種趨勢來說,起碼不能說筆劃是“簡化”的!(《漢字發展規律社會學考辨》)
畢先生還說:“(隸變)一改古文與篆書的圖畫式的、圓曲紛亂、上而又下,左而又右、逆順倒筆、雜遝多變的筆劃,而規範爲:橫、豎、撇、點、捺、折等六種基本筆劃所組成的部首偏旁,完全改變了圓曲的筆劃走勢,因此,被說成‘古文絕矣’,從此奠定了以後兩千餘年漢字的基本字形。”(出處同上)
顯然“圖畫式的、圓曲紛亂、上而又下,左而又右、逆順倒筆、雜遝多變的筆劃”表明的並不是複雜,而是不合理,須要改進。很清楚,隸變達到了許慎所說的“約易”目的,使得漢字易認、易寫,而且顯得整齊美觀,但這一切並不意味漢字被簡化。正是由於隸變,使得漢字更趨複雜,蘊含的信息量更大,功能也隨之增強。隸變是漢字由簡單到複雜的第三次演變。秦始皇在中國文字史中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他統一了華夏文字,保證了漢字演變由簡到繁,避免了開歷史倒車……這是秦始皇做的爲數不多的好事之一。當時,秦始皇“書同文”的國策面臨一個棘手的選擇:以哪一個國家或地區的漢字爲標本?當時秦國使用的漢字較之其他六國複雜、筆劃多、包蘊的信息也較多。秦始皇面臨可以選擇簡單的六國文字,也可以選擇複雜的秦文字,最終秦始皇選擇了筆劃多的秦文字,使中國遠古時代的許多信息得以保全,這是秦始皇爲華夏子孫後代做出的最大貢獻(儘管不能因此而抵消其毀滅文化的罪孽)。
《进入》一文總是拿甲骨文說事,似乎甲骨文複雜得不得了,大篆而小篆,小篆而隸書,隸書而楷書是一步步簡化的。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因爲沒有對甲骨文進行深入研究。只要深入研究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甲骨文自身也經歷了由簡到繁的過程。陳煒湛先生對甲骨文有精闢的論述。他說:甲骨文是正在發展變化中的一種文字體系。我們不能用形而上學的觀點來看待甲骨文,而必須用發展的眼光去分析它……就單字而論,在273年之中甲骨文字逐漸趨向繁複,是由簡到繁,而不是由繁到簡。……應當著重指出的是,甲骨文字的發展變化,是長期積累的結果,並不是一朝一夕突然發生的。我們既要承認它的階段性,同時又得注意其漸變性。(《漢字發展規律社會學考辨》)
陳先生還說:“……甲骨文中富於變化的異體字,有些是同時並存的,也有相當一部分是由於時代先後的不同而產生的……。”(出處同上)如果肯下初級算術的功夫,把任何一部古字字典上的不同時代的字做一比較,自然會得出客觀結論:大篆的平均筆劃多於甲骨文,小篆的平均筆劃多於大篆,而隸書(楷書)的平均筆劃又多於小篆。結論是,漢字的演化遵循越來越複雜、筆劃越來越多這樣一條規律,而不是越來越簡化。當然。以上結論指的是在較大時間尺度裏產生的演化規律。其實,漢字發展到隸書、楷書,就穩定下來,沒有再發生那之前較爲劇烈的變化。直到十九世紀末葉,穩定才被簡化字運動打亂。不過,這次打亂並沒有順應漢字“繁化”的客觀規律,恰恰相反,是人爲地一筆勾銷漢字進化的成果,人爲地把漢字拉回到較簡單的階段。漢字“繁化“了數千年,越來越博大精深,越來越富於教化意義,越來越成爲中國人心靈的寄託。要說漢字有過,懷璧其過;要說漢字有罪,罪在世間無二。對漢字刀斧相加,這是每一個熱愛中華、熱愛漢字的人所不能答應的。
其實,不僅漢字發展顯示的是繁化過程,英文發展也遵循這一規律。六七百年前英文剛剛在大不列顛落戶時是非常簡單的,拼與讀幾乎是一致的,一學就會。後來組詞規則與文法齊頭並進,漸趨複雜,有了時態,有了複數與單數的區別,還出現大量雙字母迭用,如smooth、dull、screen、will等。可以看出英文繁化的清晰印跡。如果對世界所有的文字做一個統計,除蒙古文等少數文種,絕大多數的文字都是越來越複雜。
文字不斷繁化有非常大的現實意義。語言與文字是思維的體操,要想取得上佳效果,必須讓體操有足夠的複雜性,否則不能很好地起到鍛煉大腦的作用。恐怕這就是英國人“無事生非”故意把英文弄複雜的原因所在。而“中國人聰明”這一自古就有的口碑更是與中國人特有的思維體操——漢字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簡化漢字必然導致中華民族智力水準大幅度下降。
二、簡化字易學便用,有利於普及和提高人民的文化素質這同樣是個僞命題
中國古人把完整的漢字稱爲正體字,把被瘦身之後缺胳膊少腿的漢字稱作俗體字。並不像《进入》一文作者所說,古人歧視俗體字,完全不存在歧視的問題。正體字用於正式場合,俗體字用於非正式場合,分工不同而已。非正式場合使用筆劃被削減的漢字的是爲了加快書寫速度,從而提高書寫效率(或者出於其他方面需要而用之,比如書法家就常常寫俗體字,這是因爲筆劃太多不利於草書的書寫)。
爲什麼正式場合一定要用正體字?
首先得從中國人的信仰與行爲方式說起。與西方的“以人爲主自然爲賓”的宇宙觀不同,中國人以天爲主,把人看做自然界的產物(或者說是陰陽和合的產物)。中國人對天像對待神一樣畢恭畢敬,爲了“類”的延續,中國人對待祖先比對待自己還尊敬。有了文字之後,中國人通過祭祀、禱告等手段與天神或祖先溝通。如果文字總是變化,天神或祖先不能理解新文字的意思,不但對天或祖先不恭而且達不到溝通目的,所以中國人世世代代用統一的文字——正體字進行祭祀或禱告,以示誠心與莊重。
其次,中國人把生命遊戲理解爲世代相傳的“人類”的遊戲。如果說西方重視生命活體的話,中國人則重視生命的連續過程,把子孫看做是生命的延續,以此得到慰藉,並用以消除人生如白駒過隙所引發的恐懼。爲適應這樣的人生觀,中國很重視記史,從西元前841年開始每一年都記錄歷史,從隋朝開始,每一天都要記錄歷史,而且是用同一種文字記錄,以保證歷史的連續性。今人能讀得懂兩三千年前史書的,世界上只有中國。埃及的歷史很古老,但幾千年前所使用的聖書文字早已成爲“天書”,沒有人讀得懂,因此他們的歷史是只有實物遺存而無文字記載的歷史。顯然,文字記載比文物、古董更有利於全面瞭解古人的思想、感情與事蹟。設想,如果每個時代的人都對漢字動手術,不消多少時間漢字就會面目全非甚至完全被毀壞。那樣的話歷史就無法續寫(寫了也是天書),中華民族就難以凝聚在一起。所以中國古人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使用俗體字隨你便,甚至自己造字也無妨;正體字的權威則神聖不可侵犯,世代沿用,不准變動,避免它被某個時代的人篡改。說實在的,不是漢字不能改,而是沒有出現具有改易漢字資格的聖人(中國的聖人指道德與學識超過常人的人),德行平平者有什麼權力對祖宗留給我們的寶貝揮動手術刀呢?如果非要那樣做,我只能送他三個字——不要臉!
三、半個多世紀以來,簡化字的應用範圍逐步擴大
《进入》作者的這個判斷是客觀事實,但並不能據此得出“漢字開始進入了簡化字時代”的結論,論據與結論風馬牛不相及。結論的依據是:“根據2004年發佈的中國語言文字使用情況調查得到的數據,全國有95.25%的人平時主要寫簡化字,只有0.92%的人平時主要寫繁體字,3.84%的人兩種字都寫。在15-44歲的人當中,有97%以上人只寫簡化字。上面的數據,說明簡化字已經成爲漢字的主體,漢字已經進入了簡化字時代。”(《进入》)
有多少人在用簡體字與“進入簡體字時代”有何關係呢?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做一種事情的人數多就能證明那件事情合理的話,現代社會豈止進入了簡化字時代,至少也進入了以包二奶爲榮的時代,進入了重娛樂輕文教的時代(一個二流歌星的收入也遠高於一級教授),進入了以分行散文爲詩歌的時代,進入了一切向錢看的時代,進入了以暴露身體敏感部位爲美的時代,進入了年輕人只喜歡讀圖不喜歡讀書的時代,進入了孩子與父母平起平坐並美其名曰“平等”的時代……顯然,這些由多數人掀起的社會潮流無一能夠代表正義或進步,絲毫不值得爲之叫好。
其實,《进入》苦心進行的調查除了說明現在的人不求上進之外什麼問題也不說明。無論對哪個朝代的古人做調查,數據統計都會有利於《进入》作者,因爲在任何時代的“半文盲”(識字但不通文言文者爲半文盲)都比有文化的人多。半文盲永遠喜歡使用簡單些的文字。這是規律,適用於一切時代,當然也適用於現代,現在主張簡化字一統天下的人個個都是半文盲,他們沒有遣詞造句的本領,又想吃文化人的飯,辦法只有一個,簡化漢字,簡化漢文文法,以使自己遊刃有餘。
與其統計多少人使用俗體字,不如弄清楚有沒有必要將正體字與俗體字統一起來,讓其中一個一統天下?
答案是哪一個一統天下都不合適。通過行政或法律手段消滅俗體字或者消滅正體字都是錯誤的,都不可行。
如上所述,由於半文盲永遠是多數,半文盲又永遠有“刪繁就簡”的偏好,所以不必擔心俗體字會自發消亡。倒是正體字令人擔憂,自古至今使用正體字的總是極少數,如果行政或法律想向它開刀,是很容易達到目的的。所幸的是,中國古代從未發生這樣的事,今天仍不該發生這樣的事。
唯一正確的做法是一仍舊貫地推行“雙軌制”:正體字、俗體字各自發揮其功用。悼詞、祭祀與記史、語文教科書等場合使用正體字,報紙、娛樂雜誌、小說、歌星趣聞軼事、網路報導等隨便用俗體字。特別是在記錄歷史時絕對要用正體字。像《进入》作者所說的那樣用俗體字代替正體字,“實現繁體與簡體的交替”其結果不僅使中國“進入簡體字時代”,也會將中國引向無文字記載歷史的時代,進入文字無政府主義時代,那會斷子絕孫的!
有人擔心,自由使用俗體字的政策會亂套。其實不會,一個人發明了俗字,如果其他人皆不認可就無法傳播,能夠傳播的都是大家認可的,總會有約定俗成的字被固定下來。即使不好的字流行開也無傷大雅。請看下面的新俗體字:
PLMM:漂亮妹妹
BF:男朋友
GF:女朋友
9494:就是就是
の:的
OK:可以、是的
E——mail互聯網
WTO:關貿總協議
UFO:不明飛行物
PPT:幻燈片
GDP:國民生產總值
CCTV:中央電視臺
PPA:奔丙醇銨
PPA:一種抗腹瀉藥
Asap:越快越好
JJ:姐姐
7456:氣死我了
P:屁
KTV:卡拉OK包房
APEC:亞洲首腦會議
ABC:一種藥片
ABC:初級、入門
MBA:碩士研究生……
這些俗體字居然用洋字母代替漢字,還美其名曰“新潮”,大有漢字被拉丁化之趨勢,然而,只要正體字的權威還在就並不可怕。半文盲們不會文言文,又不甘心總是寫大白話,弄點洋字母調劑一下情趣也可以理解。
四、簡化漢字是爲了追求效率,現代社會就是要效率
“現代社會就是要效率”是正確的嗎?顯然不是。效率已經把地球弄得滿目瘡痍,霍金斷言人類將在200年之內毀滅,我在霍金之前也在《人類的自我毀滅》一書中斷言,人類將毀滅於百年之內。這是因爲地球非常不適應人類現代化的效率,生態與氣象已經嚴重地失衡,而地球資源可用年數只有煤炭等極少數品種是三位數,其餘統統是兩位數甚至一位數。也就是說過不了多久人類將進入無鐵時代。難道我們還不覺醒,繼續“效率”下去嗎?
不過,較起真來,從學習效率上說,正體字並不落後於俗體字。比如孩子學權利的“權”字。學正體字權事半功倍,因爲老師可以這樣給學生講:權字由樹木的木與鸛鳥的鸛的左半部分組成。鸛鳥喜歡生活在樹木上,佔據一條樹枝是鸛鳥從自然那裏獲得的權利。這種權利是自然賦予的,所以應該反過來保護自然,只有保護了自然自己的權利才有保證。所以人類應該首先關注自然,關注地球。換成俗體字權老師只能說:請同學們記住,權字由樹木的木與又字組成。倘若調皮的同學問何以然,老師一定無言以對。儘管權的筆劃遠比權的筆劃少,學習起來權比權更難掌握。
《进入》作者在論述這個問題時舉了這樣一個奇怪例子:用皇后的“后”代替“以後”的“後”,不是新中國推行漢字簡化時才發生的,而是古已有之的。四書之一的《大學》的傳世正體字本,開頭就說:“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這五個“后”都是……皇后的“后”。
看來,有必要普及一下國學常識。漢字的數量眾多,同音字甚多,使用時很容易出錯。平常人出現差錯要受到詬病,聖人或賢者(中國古代將有道德的人分爲四類,依次是聖人、賢者、大人、君子)寫作總不免出錯,他們一旦出錯,後人不敢改,就將錯誤當做通假字處理。所以古文的通假字中有一部分就是錯別字,這五個“后”即屬於錯別字,不足爲式。
回到效率問題上來。筆劃少的字寫與讀的效率都高,即使使用電腦仍然改變不了這一現實。然而,效率並非終極目的,終極目的是有用性。用俗體字記史,後人看不懂,有什麼效率可言?
五、沒有必要復興“繁體字”
《进入》作者說:“漢字簡化只是把字形上的冗餘信息減少了一些,表意文字依舊是表意文字,怎麼會變爲表音文字了呢?……文字進入成熟階段之後已放棄了象形……不論是繁體字還是簡體字,都具有表意性,並沒有失去。”顯然這是在說謊話。漢字被簡體之後仍能保留原意的不到10%,90%的簡化字都存在意義上的丟失。請看倫字,從字形分析,這個字的意思是:人與人相處要在道(在漢字中用“—“表示道是通例)的指引下像冊(冊的本意是捲曲的竹簡,車輪的輪即取此義)那樣圓融。而簡化字倫字爲我們提供的信息是:人與人相處要借助於匕首,要通過你死我活的鬥爭確立自己的地位。
再看鬱字,這個字勾畫出一個這樣的場面:一個人提著瓦罐(缶)來到樹林裏,拿出刀子(匕)準備割鹵肉好好享受一番,但他卻高興不起來,因爲他感到陰森(冖),看見了影子,感覺到莫名的不快。中國人將有肉吃卻高興不起來的心理狀態稱作鬱。改成簡體字鬱沒有人能講出來爲什麼要這樣寫,也不知道它有什麼意思,只能死記硬背。
再看學字,勾畫的是這樣一個場面:八歲小孩入學(古人八歲長第一顆不再替換的臼齒,所以八歲入學。現在的孩子發育早,一般六歲就長出第一恒磨牙,所以六歲入學),在教室(宀)裏聽老師(子)講課。古時候,夠不夠入學年齡看臼齒,臼齒相當於今天的身份證。改成簡體字學這個字的文化信息一掃而光。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另外中國近代的簡化字運動還產生了一個嚴重弊端,就是合併了一些不該合併的字。比如“适”與“適”合併爲適,“适”讀kuò,“適”讀shì,字義風馬牛不相及。據古錢幣鑒賞家何林先生考據:“适”(kuò)字在西周、春秋時期即已廣泛使用,此字多用於人名。如周成王(西周開國君主——武王之子)八士之一有伯适;春秋·魯大夫有南宮适;唐·德宗名李适;宋代畫家有霍适,宋·浙東安撫使有洪适,蘇轍季子名蘇适;明代人有尋适、章适;清人有溫汝适……現在能正確讀出這些名人名字的已經鳳毛麟角。
再如古時候“厂”與“廠”是兩個字,表示兩個不同意思,合而爲一,削弱了漢字的表達力。類似這樣的漢字多達數十個。
《进入》作者僅僅從書寫與認讀角度評說漢字的是非,忘記了漢字與西方字母的巨大差異,可以將這種差異概括爲:
(一)漢字符號本身是有意思的,而西方字母文字中的字母本身沒有任何意義;
(二)某些漢字的初始功能並非爲交流信息,而世界上的其他文字無一不是爲了交流信息的;
(三)漢字的單個符號與詞沒有本質區別,它有與句子一樣的功能;
(四)漢字是世界上唯一有審美功能的文字;
(五)漢字是世界上唯一有信仰功能的文字;
(六)漢字是世界上唯一蘊含形而上學思考的文字;
(七)漢字是世界上唯一綿延數千年而不死的文字;
(八)漢字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任由寫作者組合的文字。
如果將交流作爲漢字的第九個功能,可以說,簡化字僅僅部分有利於第九條,而對前八條都是不利的。
六、漢字應該與時俱進
《进入》中有這樣一段話:“社會是發展的,文化也是不斷發展的。祖先用了幾千年都沒感到不方便的,到我們手裏就拋棄了的事情多得很。祖先點油燈,我們點電燈;祖先坐馬車,我們坐汽車坐飛機;祖先用毛筆抄書,我們用電腦打字、激光照排……中國社會需要革新,語文生活同樣需要革新。一百年前,中國語文生活非常落後。那時漢字繁難,文盲眾多,民智未開,說的是方言,寫的是文言,這種落後的語文生活阻礙了中國的進步。”
這短短二百多字中總共出現八處不符合實際情況之處:其一,《进入》所列舉的“到我們手裏就拋棄了”的那些東西中有些我們並未拋棄,比如毛筆,今人仍使用它寫字,因爲用毛筆寫出的字是活的,富於美感,中國人永遠不會拋棄它。其二,油燈、馬車、毛筆等物都是被比它們複雜的東西取代或部分取代的,變化顯示出來的規律是越來越複雜,這不正說明漢字繁化所遵循的與人類文明演化軌跡一致嗎?其三,《进入》說“一百年前,中國語文生活非常落後”有違事實。眾所周知,一百年前中國鄉村任何一個秀才的語文水準都比現在大學中文系教授的語文水準高得多。現在的語文水準已經低得見了底!其四,那時文盲眾多不假,但現在的會寫字的人99.999%都是半文盲(不會寫文言文),而“那時”,全中國會寫文言文的成千上萬。其五,“那時說的是方言”不假,恰恰是因說方言,才使得語文有了牢固的社會基礎,生活在華夏大地上的各族人民才能摶成一個超越血緣的民族共同體。如果說雅言是一種向心力的話,方言則是一種離心力,二者的關係相當於水泥與沙子,合在一起形成強大的凝聚力。文言文之偉大,方言功不可沒。正因中國人各說各話,十里不同音,才需要一種規範的、穩定的文字表達方式,說重些,華夏才有兩三千年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反過來說,如果自古語言就是高度統一的,中國語文方面的巨大成就也就無從說起。
《論語·述而》載:“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這句話道出這樣一個信息:孔子日常生活說的是魯國的方言,然而讀書、主持典禮(贊禮)的時候使用雅言(也叫正言,京畿之言爲雅言,用以正天下之言)。可見,古代不僅文字是雙軌制,口語也是雙軌制,兩種文字、兩種口語各司其職,並行不悖。
與文言文、白話文的情形相反,方言是穩定的,而正言則隨首都的遷移而改變。所以,保留方言等於保留了一個地區的語言“化石”,正因爲如此,客家人爲了語言能代代相傳,他們恪守“可賣祖宗田,不賣祖宗言”的古訓,至今仍然如此。現在,搶救方言與搶救文言文同等迫切,因爲吳、湘等方言中的濁聲母已消失殆盡,閩、粵、贛等方言中的入聲韻尾,-p、-t、-k三分系統正在變得殘缺不全,有合併爲“喉塞尾”的趨勢。於今不救,悔之晚矣。
其六,“那時寫的是文言文”。這話說得不准確,那時的半文盲寫的也是白話文,只有語文精英寫文言文,這些精英是少數。一般來說,語文能達到寫出漂亮文言文程度的人少之又少,連大學問家朱熹也未達到歷史能予以承認的水準。中國的任何朝代都是半文盲遠遠多於會寫文言文的人。會寫文言文的人是寫作高手或聖手,不吃十年寒窗之苦的人即使有天賦也不能進入一流寫家行列。其七,“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對漢字進行簡化和整理”。用“努力”一詞概括那些爲漢字拉丁化或簡化做事情的人,真是恭維他們了。其實這些人中有不少本身就是漢奸,不提也罷。其八,“把十六畫的繁體“龍”簡化爲只有5畫的簡體“龙”,爲中國進入信息網絡時代準備了語文條件。”電腦還怕筆劃多嗎?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進入信息網絡時代指謂的是電腦輸入,那麼漢字輸入問題早就解決了,而激光排印則解決了信息輸出的問題,這些成就與漢字簡化沒有一絲一毫正相關性。
有人說,筆劃多的字在電腦上擠成一個黑坨坨,什麼也看不清。是的,這正是現代人的悲哀,正是語文水準下降的報應。古人的書信或書籍上的字都非常大,因爲古人寫字節省,三言兩語就表達清楚了,所以至深的道理幾千字甚至幾百字就可以了。現在的人表達老子的《五千字文》,不寫一百萬字是表達不出來的。這就是差距。如果我們向下看齊,一味將就,再過一百年,還用小四號字,那麼一本書的厚度非得兩三尺不可。電腦的小號字是兇惡的語文殺手,我們再也不能一味遷就它了。要想避免出現黑坨坨,唯一的辦法就是寫短文,最好像《論語》《孟子》那樣,三五十字解決問題。當然還提倡使用大號字,逼迫作者把字數壓縮在一定範圍裏。
七、要不要繼續簡化漢字?
如果要簡,什麼時候簡?怎麼簡?都要考慮有沒有實際需要,並且經過認真研究,徵求各方面的意見然後再做決定一代人有什麼資格代表子孫萬代決定漢字的命運?徵求各方面的意見就取得簡化漢字的權力了嗎?豈有此理?漢字是世世代代的中國人的財產,不是某一個時代的中國人的,某一個時代的人沒有權利在不徵求子孫萬代的意見的情況下做出有損於漢字的事情。你這代人頭腦一熱對漢字動手術,後人怎麼辦?許多人想都不想,就認爲人類是進化的,其實,人類的生命發展過程是在兩個相悖的軌跡中完成的。工具理性能創新是因爲它的發展軌跡由低級走向高級;傳統理性不能創新是因爲它的發展軌跡是由高級走向低級。傳統理性包括信仰、道德、哲學、藝術、審美等,工具理性指科學與技術。今人的主要任務並非張揚工具理性,因爲工具理性在利益驅使下自動往上走,我們需要做的是阻止傳統理性的慣性滑坡,特別是道德的慣性滑坡。眾所周知,漢字本身就是道德的一個載體,有完整的漢字,道德就不至於滑坡到排谷底。
該不該讓簡化字爲漢字規範字?
讓漢字“繼”來回答:
繼字左邊是絞絲,右邊是“斷”字去掉斧頭。這個字告訴我們:不用斧頭砍繩索,繩索就繼續存在。漢字不就是一條長長的繩索嗎?爲什麼我們非對它動斧頭?讓它繼續下去不好嗎?創新就好嗎?
八、加強對漢字的科學研究和傳播,反對胡亂解說漢字,大力提倡科學的漢字學
我要明確地告訴《进入》作者:漢字根本不是科學,也不存在什麼漢字學。用對待科學的態度對待漢字是有害的。漢字屬於人文文化,人文文化的地位比科學的地位高得多,人文文化也比科學有用得多(如果把“用”定義爲物質利益,那麼科學是有用之用,漢字則是無用之用)。科學是爲了謀求物質利益的,而且不計後果,只講效率。漢字是教中國人敬天的,教中國人和諧相處的,教中國人認識生命意義的,與謀求物質利益不沾邊。如今,科學亢進,地球資源即將透支殆盡,人類面臨自我毀滅的危險(參閱拙作《人類的自我毀滅》)。當此危難之際,不思解救之方,依然對世界瑰寶漢字大肆砍殺,這是助紂爲虐的行爲,必須予以阻止。
“反對胡亂解說漢字”,這個呼籲倒是切中時弊。如今總有些不懂漢字甚至仇視漢字的人以權威自居,胡亂解說漢字,造成惡劣影響。這時懂漢字、愛漢字、有正義感的人須要站出來與文化漢奸鬥,與假洋鬼子鬥,爲漢字恢復名譽,爲漢字爭得生存空間。至於那些並無惡意的戲說漢字者,倒也無妨,中國早就有測字的傳統,算是一種俗文化(也有稱其爲俗漢字學,以與許慎那樣的正路的解字相區別),只要沒有用以行騙無礙大局。倒是一些披著教授外衣的漢字殺手須要大家認真提防,不要讓他們漢字拉丁化的陰謀得逞。
漢字是中華民族的第一國寶,漢字損壞了,中華民族必然被損壞;漢字拉丁化了,中華民族必然淪落爲他族的奴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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